廉橋:一個老頭兒和兩頭牛
陽谷縣城廣場東南一隅,有座被“圈禁”起來的石橋。歲月洗禮的處處斑駁,欄桿圍后的人流不在,讓它衰敗而落寞。旁立一碑,上書:山東省文物保護單位——博濟橋。
陽谷,是以水滸文化聞名于世的,“武松打虎”是這里聞名遐邇的歷史符號。然而,我此行不為武松,只為笪一順。
在276年的明代史上,笪一順似乎是一個不為人知的存在。無論官修正史,還是筆記野史,都鮮見他的身影。也難怪,他只是一個泯泯眾人的老貢生,一個比芝麻官還要小的八品縣丞。然而,因了一座橋,因了橋壁上的一幅“石牛拉石車”畫,因了祖祖輩輩口口相傳的一份感動,400多年了,笪一順依然活在陽谷人的心中。
1591年,60歲的笪一順告別家人,從江西德興趕著一架牛車,跨過長江和黃河,也不知經過多少個日日夜夜的風餐露宿,才終于到達他的履職地——山東陽谷。從這一天開始,陽谷注定會留下一段廉吏傳奇,注定會挺起一座永不坍塌的廉橋。
在縣丞任上,笪一順秉公判案,仗義疏財,周濟學子,深受民眾愛戴。他不謀私利,就連拉自己來的牝牛產下的一頭小牛犢,也被他送給了孤苦無依的老農。在知縣為母奔喪守孝期間,笪公還代管了一年衙門。恰逢陽谷大旱,莊稼顆粒無收,百姓斷糧斷炊,笪公把全部家當拿出來賣掉,買糧分給災民。他的行為感染了很多人,一位名叫董憲章的鄉(xiāng)紳隨即帶頭購糧賑濟。
1594年,笪一順期滿離任。他彈去三年前來時牛車上的塵土,套上來時的牝牛,打點好寥寥無幾的隨身行李,便要走了。百姓自發(fā)趕來送行,那個老農也牽著牛犢來了。兩頭牛“母子對泣”,憑怎么催促也難以讓它們分來。百姓哭了,“笪公,您帶上它吧,等它長大了,替我們?yōu)槟嚒!斌喂V弊樱蝗タ磁,“它生在陽谷,也是吃陽谷的草料長大的,我不能把它帶走,好好養(yǎng)著,明年讓它代我給陽谷耕田!”
笪一順狠狠心,朝牛背擊了一鞭,牝牛終于邁開了步子,拉動“吱吱嘎嘎”的牛車。老牛一步三回頭,不住悲鳴;小牛難過的哞哞直叫,不忍分開。百姓受不了了,哭聲震天。笪公走了,獨自駕著牛車,一如他來陽谷時的場景,只不過人和牛更老了,車更破了。
笪一順離開陽谷三年后,陽谷鄉(xiāng)紳董憲章捐建的博濟橋竣工。石橋護欄上雕有傳統圖案,其中一副壁畫尤為特殊,它便是“石牛流芳”,老百姓更習慣稱之為“石牛拉石車”,所繪內容即為送別笪公場景。
如今的博濟橋,人們只能憑欄觀望,而無法行走其上。它失去了實用功能,卻愈加發(fā)揮出歷久彌新的文化價值。它是笪一順的精神寄托:我的車空了,百姓家才不會空;我的牛流淚了,百姓才不會流淚。
趕著牛車,年邁的笪一順朝著家鄉(xiāng)的方向,奔波于途。一路上,他的窘迫之態(tài)會不會被那些騎著高頭大馬,坐著八抬大轎的達官貴人取笑?會不會因出行太過簡樸,而不敢承認自己也曾是一縣之丞?到家后,鄉(xiāng)民鄰里會不會對他投以鄙夷?妻兒老小會不會對他心生埋怨?加上來回路程,離家得有四五年了吧,回來的卻是一素人、一老牛、一空車,別無余物。
歲月無情,湮滅多少人事,但博濟橋記得,陽谷人記得,并將永遠記得那個江西來的老頭兒,他的廉潔,他的慈愛,以及他的固執(zhí)。
一場秋雨,把博濟橋洗刷的格外明凈。一個約莫七八歲的孩童,踮起腳尖趴在欄桿上,隨著大人的指點,尋找那幅輪廓尚清的石畫!把,我看到了一頭!有另外一頭牛!”孩子驚喜地高喊。
我隱隱聽見了兩頭牛的回應,不再是悲鳴。
(劉學正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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